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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116章 116|12345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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望月和明陽他們的爭執,也並沒有爭論個結果出來。很快,白道中人攻了過來,聆音沒辦法,跟前還帶著一個病人,她自己的武功又跟開玩笑似的,相當於沒有。明陽只能和聖女分開,護送聆音、並尚昏迷著的雲瑩轉移陣地。

江巖則被望月說服,隨望月一同迎難而上。

然後他們便發現,這次白道人,對江巖和望月的打擊力度實在大。兩人一路往北,圍過來打殺他們的打著“替天行道”的白道弟子,螞蟻一樣絡繹不絕。江巖幾次想跟來殺他們的弟子解釋,說願意束手就擒、實在不必像現在這樣非打即罵。然在前來討伐他們的弟子中,以碧落谷為核心。大家表示不必討論,江巖的信譽度已經沒有了,楊望月,更是一介妖女,從來就沒有信譽度可言,言要殺了他二人,才能挽回白道的損失。

言語溝通不能,就只能打了。

望月和江巖商量後,發現在此次討伐他們的一行人中,雲門似乎只是一個聽令行事的,所占的話語權,基本沒有。江巖對此愧疚無比,想來是因為他的緣故,雲門損失慘重,在四大中,如今也是硬撐著場面,說話都沒有以前算數了。

最明顯的證明是,雲門自然是希望活捉他二人回去,聽到解釋;但是別派弟子,在派中長輩的暗示下,都覺得夜長夢多,怕他們再出什麽事,與魔教人聯系,如此,不如殺了比較痛快。

現在的情況是,江巖二人想要見到雲門的弟子,傳個信,都千難萬難。

白日兩人殺了一路,晚上才躲開那些白道弟子,躲在山上樹洞裏歇息。望月打坐調息,睜開眼,看少年坐在洞口月色下,從背影看,衣衫破敗,沾著血跡,形容幾多蕭索。

望月撐著下巴,心想一個大好少年,被逼到這個地步,實在可憐。

江巖沒有回頭,就知望月已經醒來。他開口,“楊姑娘,你說,江湖世界,原來是這個樣子嗎?”

望月頓一下,沒動,也沒說話。

江巖也不需要她說話。少年擡頭看月亮,看月光清寒,想到以前在山上的日子,再想到現今過街老鼠一樣,連想見到派中長輩,都變得那麽艱難。江巖只是需要有個人聽他說話而已,“我以前在山中,長老們都說,正道弟子,以除惡揚善、行俠仗義,維護天下安定為己任。不得恃強淩弱,不得為非作歹,不得好壞不分。長老們天天教,月月講,年年說……可是現在,我覺得完全不是這樣。”

望月眨了眨眼,想聽聽江巖要說些什麽。

她聽少年輕聲,“碧落谷的路萱萱殺了瑩兒,碧落谷卻維護路萱萱,將殺人罪名按到我頭上。”

“我想救瑩兒,於是跟你下山找魔教的水堂主求醫。明明正道也在跟魔教和解,不光是雲門,他們也得了不少利益。但是他們聽到我找水堂主,第一反應,仍然是我要投靠魔教,要為禍蒼生。”

“水堂主救人方式不妥,可她畢竟救了瑩兒。她沒有要我任何回報,也沒有要我苦苦哀求,她就答應了救人。這和我以前聽說的魔教,是不一樣的……但是楊姑娘你也不一樣。你應該在魔教中地位很高吧?但我也沒見你亂殺無辜,也沒見你處處與人過不去。但是大家都那樣說魔教,我便也信了。”

“路萱萱不該用那種方式慘死,但是她本來也該死。平心而論,我為救人,水堂主也為救人。路萱萱本就欠瑩兒的,她應該償還……我只覺得自己對不住門派的教誨,卻至今不後悔,不覺得自己做錯了。再千千萬萬次選擇,我還會這麽選。”

“我的錯,是對正道弟子下殺手吧?我是不得已……然誰又知道我的不得已呢。我最終,成為了雲門叛徒,被天下人唾棄,成為人人鋤奸殺寇的對象。碧落谷的人,索性把一切推到我身上。人也是我殺的,錯也是我犯的。只有他們很正義,他們鋤奸衛道,才是好人。”

江巖手蓋住臉,“楊姑娘,這才是真正的江湖啊。我曾經很想走進來,進來後,卻又想走出去……現在,我已經出不去了。”

“楊姑娘,正道是什麽樣的正道,邪道又是什麽樣的邪道?我為什麽看不懂了呢?”

望月在他說話時,已經起身,向洞口走來。

江巖的煩惱,在她十歲左右的時候,她也有過。她疑惑為什麽魔教是邪道,為什麽自己成長的地方,被人那樣不齒。

後來,她也就不想了。

江湖就是這個江湖,從來都是這樣的。

望月走到江巖身後,她手搭在少年肩上,沈默了許久。

除了對楊清,望月對別人,並沒有那麽多話。她本來就不喜歡跟人交心,本來就非常自我,她喜歡看千奇百怪的人與人生,她卻並不喜歡對別人的人生發表意見。連勸誡,開解,她都懶得開口。

但是對江巖和雲瑩,望月已經破了好幾次規。

她以前,數次跟江巖和雲瑩說過,你們這樣會吃虧的,江湖世界不是你們想象的那樣。這兩個人,並不把江湖人想象成非黑即白的世界,然而他們卻想象成了人人都有不得已、本心都善的世界。

為什麽江巖和雲瑩都對魔教人不排斥呢?

因為覺得魔教也是好的啊,大家立場不同而已。

這種話,望月可以說,因為她知道魔教的本性是什麽樣的。但是江巖和雲瑩說,就顯得天真而可愛。

望月也和楊清討論過這個問題。

楊清也是單純的,他也不入江湖,他並沒有深入過這個大染缸。所以他教出的弟子,和他都差不多。楊清的好處,也就是他想的比較多,心思比較細,才沒有那麽容易受騙。他看起來隨和,本性卻極為堅定,少人能動搖他的心。

然就是楊清,也常常被望月騙,在望月這裏,吃了不少虧。

雲門實則,是不該讓楊清和這些弟子頻繁相處的。因為楊清的性格,弟子們很容易親近他,很容易受楊清的影響。然對於雲門天真單純的小輩來說,這種影響,實在稱不上是好事。

不是每個人都是楊清。

也不是每個“楊清”身邊,都有望月站著。

雲門這步,算是做的不夠好。江巖之誤,某方面來說,雲門也得承擔過錯。

楊清也得承擔。

但是,望月心裏只是想了一想,又很快維護楊清,想到:我清哥哥只是想教出好弟子來,本心是好的。他當然沒錯,我當然要幫他。

望月跟江巖說,“你現在受苦受挫,只是大環境使然,你沒有占到一定高度上。在這個江湖天下,你還太過弱小。所以才會被喊打喊殺……但是江巖,不必沮喪。這是在沒什麽沮喪的。你看我聖教教主原映星,他是好人嗎?”

江巖側頭,看身邊少女身上有銀色月光,唇角噙笑,望著他。

原教主?

江巖心情覆雜,他很難評價原教主這個人。說他不壞,他又曾經對自己等人下毒,想殺掉所有人;說他是壞人,那江巖現在早死了不知多少次了。

江巖目光閃爍,遲疑,“你是想說,魔教亦正亦邪,不能單純定義嗎?”

望月:“……”

她被嗆得咳嗽一聲,“不不不,我要說的不是那個。我要說的是,江湖人,對原映星的認知,就是大魔頭,無惡不作的大魔頭。但為什麽你們正道的人,光是對原映星口頭上說要殺要打什麽的,實際上,你們的那些掌門,還在跟他說話、交涉。比如上次雲門大典,四大掌門都在,如果一起動手的話,未必殺不了原映星。然他們都沒動手,這說明什麽?”

“說明大家彼此有利益牽扯,不能完全一條心?”江巖說,“就像雲門,在原教主給出的好處裏,就心動了。雲門會心動,其他門派也會心動。明面上大家自然同仇敵愾,私下裏,卻不一定也這樣。”

望月的笑僵了下,有些崩潰,跟這個少年說不下去了,“……你想那麽深遠做什麽?!你以為我要跟你交流深層次的東西嗎?我只是想借這個例子告訴你,你現在之所以被喊打喊殺,是因為你沒有原映星武功高而已!如果你像原映星一樣,身為魔教教主,滿天下人都只敢背著你罵,不敢當面罵你!你橫著走,都沒人敢說什麽!”

江巖:“……”

被望月重重敲一下肩,“還有楊清!你多學學你師叔的淡定,他要是遇到你現在的處境,肯定不是像你這樣憂愁來茫然去。他教你那麽多年,你光記著向往江湖了,卻沒學到怎麽跟這個江湖打交道!”

“江巖,別把現在的事情想得多嚴重。你要試著解放自己,原諒自己。你光想著你違反了門規,你對不起雲門……又有什麽用呢?是,這個江湖不公平,對你是不公平的。那你就去想辦法改變它!不公平的世界,那就推倒!重新制定規則,讓天下人都聽你的!你說了算!這才是你應該做的!”

江巖:“……”

目瞪口呆。

望月兇巴巴,“怎麽,我說的不對?”

江巖搖頭:只是另一個完全不同的世界,在他面前打開了而已。

望月嗤一聲,跟他說,“行了,好好休息。明天,我們還要跟這些白道人打下去,開出一條路。你要見你的同門,我要見楊清。大家合作愉快。”

江巖回頭,沿著月光鋪就的路,看那走進洞中的少女。

無憂無慮。

簡單直接。

他真羨慕她——她並不能深入了解江巖的痛苦。但是如可能,江巖也多希望像她那樣。

人要是少些想法,煩惱,也會少很多啊。

一夜無夢。

然說好第二日一同上路的兩人,次日,在江巖下山探過圍殺他們的人後,兩人就決定分道揚鑣,各走各的。實在因為他們兩人走在一起,目標太明顯,想殺他們的人,找到一個,就能找到另一個。

江巖是無論如何都要回去見到自家長輩的。

他非要深入虎穴不可。

他不想連累望月,便與望月告辭。望月倒無所謂,江巖的武功比她好,就是離開,江巖應該也能周旋得開。難的是她。不過那也沒什麽,武功差,經驗足以彌補。跟江巖分開,各找各的目標,也挺好的。

江巖其實建議望月不要深入,她的武功,應付不了那些真正武功高的人。望月再三保證自己不會亂來,兩人又說好了互相聯系的暗號,江巖才不放心地離開。

望月不肯走,是她真的覺得,楊清會想辦法見她一面,跟她說清楚的。

現在大環境很難,然而,如果現在說不清楚的話,越往後,身上的汙泥會被潑的越嚴重,再就說不清了。她每日與這些正道弟子周旋,努力想向品劍大會的方向走。她抱著強烈的念頭,想要見楊清一面。

她相信,楊清也會像她這麽想的。

楊清確實和望月想的差不多。

雲門如今被動,風掌門雖然保住了四大的位置,但是在雲門江巖的事被洗幹凈之前,其他門派,都對雲門有些質疑。如果不是風掌門厚著臉皮,恐怕圍剿江巖這個叛徒的計劃,其他幾家都不會跟雲門說。

武林盟的人現在也很生氣,生氣這幾大門派不聽勸。且在武林盟盟主發表過質疑後,盟主被碧落谷的人看了起來,行動都受到了限制。理由是,大家怕武林盟跟魔教傳信,壞了大家的大計。

就是在這般情形下,楊清私下見了風掌門,說要下山去,跟上這次幾大門派的計劃。

風掌門正心煩意亂,聞言冷笑,“跟上去?現在那幾個門派都把我雲門當賊一樣防著,做什麽計劃,能瞞我們就瞞。不是我臉皮厚,我都不好意思待下去,早想回山了……你還想跟下山去,也不問問,人家會讓你這位雲門長老去?碧落谷那幾個老匹夫,肯定又要陰陽怪氣質疑,問我們是不是要跟魔教裏通外合……”

楊清垂目問,“難道我們不是要跟魔教裏通外合嗎?”

風掌門:“……”

楊清笑一聲,“開個玩笑。”

風掌門快被他輕慢悠閑的態度氣死,狠狠瞪了這個小師侄一眼。才見他收了輕笑,說,“我下山的話,自然不是以雲門長老的身份去啊。我可以隱瞞行蹤,混入他們中間。”

風掌門眼皮跳一下。

聽楊清輕聲,“江巖的事,還有很多疑點。師伯你現在出不去,做什麽都被人看著。我怕碧落谷再這麽下去,真給雲門按上什麽通敵之罪……不妨我下山,看能不能見到江巖,或者拿到些證據。”

風掌門沈吟。

楊清再接再厲,“碧落谷這樣搞下去,姚師妹也瞞不了原教主多久。聲勢太浩大,原教主不可能不察覺。一旦原教主察覺……這就相當於我們撕毀了協約。我們如果不能在原教主知道前力挽狂瀾,把事情掰回來……恐怕整個白道,就要和魔教大開戰了。”

楊清這樣一說,風掌門也心口急跳。

他這些日子坐立不安,魔教那邊的反應,也是他的一塊大心病。現在幸運的在於,原教主和姚師侄在一起,又是在正道的地盤。姚師侄還能想辦法瞞著原教主,但是碧落谷這麽張揚,也瞞不下去了啊……原教主會什麽反應,作為打交道半年以上的風掌門,真不想想象。

兩人在屋中說話,門被重叩兩下。不等裏面人回話,一位雲門長老就匆匆進來,“掌門……”看到楊師弟也在,來人點下頭,就仍匯報緊急事情了,“碧落谷谷主召集幾位大派長老,要一同下山,共同捉拿江師侄他們,說要為碧落谷報仇,為天下伸張正義!”

“……!”風掌門驚得差點跌下椅座,揪了一根自己的胡子,也不知是一種什麽樣的疼法,他猛抽了一口氣,站起來,“碧落谷……這是瘋了啊。就江巖那兩個小孩子,值得他們這幫老家夥下山?”

楊清說,“恐怕還是沖著魔教去的。”

不能再等下去了。

碧落谷想要當權,想的都不正常了。這對於雲門來說,大大不利。碧落谷也只為他自家的地位著想,根本不考慮如果他們這麽做,今後多少年,會遭到魔教怎樣的報覆。

風掌門立刻安排楊清下山。

又召集其他幾位長老,也偷偷安排他們下山,向魔教傳送情報。希望魔教有個應對措施,千萬別碰上碧落谷這支大部隊,也千萬別被誤解了……

楊清下山方便。他年輕,混在一幫弟子中,也沒人覺得他是長輩。反正楊清曾經連魔教都混入過,與這幫弟子混過去,想來也不難。

風掌門在他走之前警告他,“別以為我不知道你的真實目的是什麽!跟那個誰誰誰扯不清前,別忘了打探江巖的情況,給我找出證據來!”

楊清笑一聲,知道風掌門指的是望月,便低低應了。

風掌門不耐煩地揮了他走,又去煩惱其他長老該怎麽下山,阻止碧落谷這種不夠君子的做法了。畢竟,這幫長老,都一群中年人老頭子……混在小輩弟子裏,也混不下去啊。

風掌門絞盡腦汁想辦法。

卻也已經來不及了。

原映星已經知道了白道打著除江巖的名號,對魔教采取的剿滅計劃。

清晨,姚芙出了房舍下樓,讓小二去牽馬,去找原映星。她在一樓準備好早膳,沒有在原映星房中找到人,出去尋了一圈,看到原映星在客棧門口站著。

青年藍紫長衫,腰墜環佩。小風吹拂他的衣袂,他背影修長,玉冠束發,正站在辰光中,側顏沈靜。青年微屈的手中,拿著一張寫滿字的紙條。他長睫低垂而輕顫,眸色幽晦,看著手中紙條上的字。

姚芙看到,他一手撐著額頭,閉了閉眼。

同時間,姚芙收到了系統那沒有起伏的報告聲——

【原映星對宿主好感度:0。】

【原映星對宿主好感度:1000。】

【原映星對宿主好感度:0。】

兩種好感度,開始快速地轉變中。

那翻得越來越快的機器聲,讓姚芙心口急跳。原映星、他……到底看到了什麽?

她看到在系統的警報聲中,青年沐浴在晨光中、垂著眼的臉色,難看無比。他手扶著額,指尖,在一點點地發抖……他閉著眼,靠著廊柱,臉上的血色,一點點地流失,變得蒼白,變得透白……

姚芙臉色跟著變白,再顧不上什麽早膳不早膳的。她再一次看到原映星意識轉變時的痛苦,這讓她心中那壓著的巨石,更加沈甸甸。她幾步躍出了客棧,緊扣住原映星的手腕,“阿星!”

遙遠的,沈睡的、交替的意識,聽到有女聲在耳邊,清晰地喊他。

“阿星,你別激動……”那個女聲,時遠時近,時而清楚,時而模糊,她重覆地在他耳邊引導,“你不要急,慢慢來……不管發生什麽事,我都會陪著你的。你鎮定下來,別……”

一股真氣,順著她握著他手腕的方向,沿著他體內的氣血,開始流轉,帶給他冰冷身體裏的暖意……

腦海裏,兩個意識在爭奪。

一個微笑,“夠了。月芽兒出事了,我要出去。”

另一個堅持,“不!我可以處理,你回去。”

“我才是原映星,這個身體,是我不要了,才給你的。你莫要主次不分。”

“如果不是我替你收拾爛攤子,還有現在的你嗎?我可以處理月芽兒的事,我不會讓她出事!”

“呵,你不想我出去,是怕我殺了姚芙吧?雲門叛了我們的約定,她現在已經沒用了,殺了她,也是應該的。”

“我自有主意!”

“你放開!”

……

“夠了!”

……

原映星睜開眼,便是姚芙關懷的神情。他睜開眼,姚芙就得到了系統的提醒,知道這個人,還是她愛的那個人,意識並沒有被轉變。但是這也沒什麽值得放心的,她看到他蹙著眉,一手仍然壓著額頭。然原映星就一把掐住她喉嚨,對著她蒼白的面孔,他陰鷙地壓下眉眼,冷聲,“雲門背叛我!白道背叛我……這就是你說的‘合作’?”

姚芙臉色煞白。到此,她自然知道事情已經敗露了。

可是她不關心那些,她只是在系統高頻率的提醒中,定定看著他的眼睛,在他的手勁很重中,艱難地開口,“你還好不好?你是不是頭很疼?堅持住……”

姚芙話沒有說完,便被男人一把甩開。

他氣力很大,在猛推開她時,姚芙被撞上巷上的墻壁,跌落進去。她清楚地看到,在那一瞬間,原映星臉上,有細微的表情變化,似笑非笑,他的手,也是一個擒殺的手勢。沒有殺了姚芙,卻是將客棧的梁柱給一掌折斷。整個客棧,眾人的驚呼聲、逃跑聲中,轟轟轟,塵土飛揚,一梁柱倒,另一梁柱,也跟著倒……客棧塌了。

“救命啊!”

“快、快逃!”

姚芙手臂被被他一掌打折,然她不在乎身體的疼痛,她從墻壁碎瓦中爬出去,跌跌撞撞地奔向站在客棧前的面孔陰沈的青年,用力喊他,“原映星!不要!”

原映星一手壓著額頭,另一手,袍袖一卷,袖中的信號彈,飛上了天空。

姚芙來不及阻攔,他的命令,就發了出去——

“聖教聽令。”

“五堂聽令!”

“反殺白道!”

這個信號,從教主手中發出。一裏,十裏,百裏,千萬裏,成圓心,向四周擴散開來。一層層傳了出去,無數魔教弟子擡頭,都看到了空中乍亮的信號——

協約作廢,一切合作合作,聖教的,無論是之前叛了的,還是現在收斂的,都看到了教主的這個命令。

姚芙叫道,“原映星!”

原映星回頭,目光沈沈看著她。

她向他走來,護著自己的手臂,一身雪白,已經染上了塵土。她是極為清冷的相貌,現在跌跌撞撞地走向他,卻是狼狽無比。姚芙努力地維持笑容,努力地放輕聲音,生怕刺激了他,“原映星,雲門沒有叛你。這些都是有緣故的,我不告訴你,是因為師伯他們跟我說,他們會想辦法解決此事……”

“不用你們解決,”原映星淡聲,“我來解決。”

姚芙輕聲問,“……你要怎麽解決?”

聽他涼涼道,“自然是殺光,該殺的人了。”

姚芙已經走近他,待要擡手拉住他的手,再勸說他。他就飛身而起,躲開了她的靠近,身形鬼魅般,向遠方飄離而去。飄飄然間,輕功不比雲門的“躡雲梯”差。

姚芙再叫,“原映星!你……”

你的意識還沒有穩定啊!

你到底要做什麽啊?!

殺光該殺的人?

他要殺誰呢?

……不!不能讓他瘋下去!

掌門師伯跟她說,那邊在想辦法。只要她能瞞住原映星。

她現在瞞不住了,可是她不能看原映星發瘋啊。

魔教怎麽能向白道開戰呢?

他發這樣的命令,那之前,他們的一切努力,不都白白作廢了嗎?

魔教還怎麽與白道和解?雲門還怎麽跟魔教合作?

為了一個望月,他之前所做的一切,都不要了麽?!

姚芙追上去,想要阻攔他——

不要大開殺戒!

不要大開殺戒!

不要讓事情不可挽回!

原映星武功很高,姚芙要靠著情報網,才能勉強跟得上她。一路上,在原映星以教主身份發出命令後,白道和魔教的打鬥,進入了白熱化的程度。姚芙一路上看到不少人在廝殺,骨血累累,看得她心驚膽戰,不敢多看。

越是追原映星,姚芙越是驚恐:他行的方向,是朝著泰山去的!

品劍大會!

原映星是要殺上泰山,與所有在山上的掌門長老們拼殺嗎?

他不能這樣啊!

而且他就算這樣,他也必然會輸啊!

等姚芙再次追上原映星,雙方已經到了泰山腳下。不知該說原映星運氣好,還是不好。他未曾上山,就撞上了下山欲討伐魔教的人,以碧落谷谷主為首,一眾掌門,對這個突然出現的青年,警惕再警惕。

碧落谷谷主看到原映星出現,嚇得三魂七魄都要飛了。他是想借討伐魔教,奠基自己的地位。他沒想過一下山,就與魔教教主原映星直面啊!

且這個站在對面的青年,衣裳上沾著凝固的血跡,臉色蒼白而陰冷,手扶著額頭,蹙眉似在忍耐什麽。原映星本來生相就偏陰郁,他這樣壓著眉頭看人,眼中不耐煩的神情,更是壓迫力十足。

是雲門!

一定是雲門傳的信!

碧落谷谷主正要咳嗽一聲,發表一番演說,誰料那魔教教主根本不等他開口,身形一縱,就向他打開。一點障礙都沒有,便要捏向這位谷主的咽喉。

這是殺人滅口的習慣姿勢啊!

原映星竟是根本不打算說什麽,直接打算下手殺人麽?

姚芙趕到時,山下人已經倒了一大片。血流成河,原映星與幾位掌門大戰,難解難分。

既不能讓原映星受傷,又不能看原映星殺了這些掌門——那白道和魔教之間的關系,真就無法挽回了!

姚芙迅速定下心神,加入了戰局。一力打退那些攔她的白道弟子,向著原映星身邊而去。她也是雲門的長老,她武功也是很不錯的,與這些小門派掌門打起來,對方也無法攔她。

“原映星!離開這裏!”姚芙幾乎是吼出來。

原映星面容冷肅,不為所動。

他身上並不是沒有一點傷,但他打的主意,就是哪怕兩敗俱傷呢,他也要殺了這些掌門。

他們不是要殺月芽兒麽,另一個意識不是很不高興嗎?

那就死了好了。

所有人都死了,就沒有人下命令殺月芽兒了。誰再下令,他就殺誰,殺到誰也不敢開口為止——

這樣,另一個意識,就能滿意了吧?!

就不會非要殺姚芙不可了吧?!

青年眼睛裏,已經布滿了血絲。面上,也是一道道血跡流下。多少道傷,他都完全沒感覺一樣。眼中只有這些大小門派的掌門人,想的,全是殺光這些人就可以了——

他受夠了!

早就受夠了!

為了一個月芽兒,他勉強自己做這麽多!另一個他還不肯滿足!

那他就再殺下去好了!

總有滿意的時候吧?

總會滿意的吧?!

他的意識已經完全混亂,身體中的兩個意識,在相互交錯。控制著身體的意識,也在短期間,飛快地變化。轉變時的痛楚,精神撕裂一樣的痛感,比眼前這些不肯死的人,讓他更加難受。

他變得像是冷血的殺人工具一樣,毫不講究手段,就想殺掉這些人。殺掉這些他,他再與體內意識好好交流!

原映星的兩個意識,一直和平共處。

然而在今天,在面對望月和姚芙的問題時,他們之間的矛盾,積攢了許久許久的矛盾,終於大爆發了。

相互爭奪,相互碾殺。

眼睛看不見,耳朵聽不到,根本不在乎自己在做什麽,只是想拿到身體的控制權,想排出另一個不聽話的意識——

刺啦。

他的手,好像捏到了什麽。

一具溫熱的、柔軟的身體,擋在他面前。

耳邊女子輕聲喊他,“……阿星,你醒醒吧。”

原映星擡起眼,與身前人對視。

熟悉的眉,熟悉的眼,熟悉的面孔。

讓他千千萬萬次看過的人。

他視線向下移,看到自己的手,插入她的身體,刺穿了她的胸口。

鮮血汩汩而流。

原映星皺下眉,有些沒弄明白這是怎麽回事。

他又看到,在姚芙身後,一身血的金城派掌門,被嚇得屁滾尿流地爬走,連武器都顧不上拿走。身邊空了一大片,就姚芙擋在他面前,阻止了他在殺掉一堆人後,差點連金城派掌門也那麽殺了。

一地屍體,也難以辨認誰是誰。

原映星也不去辨認。

青天下,風吹散血花,青年看著姚芙,看她對他慘然一笑,喃聲,“……你不能這麽殺下去。”

“求求你了。”

她倒在了他懷中。

原映星終於明白,他殺了她……吧?

體內兩個意識的爭奪,一下子靜止。

時間安靜,原映星只看到自己殺了姚芙。

他的手抓破了她的心口,他伸出手,接住她軟下去的身體。摟抱著她,兩人一起跌坐在地。

鮮血,順著他的手,往下滴落。

姚芙靠在他懷中,望著他的眼睛,對他露出一個寬慰般的笑容。她輕聲,“沒關系。”

她並不知道他為什麽情緒這樣大起大落,兩個意識瘋狂爭奪。她並不知道她愛的這個人,也曾為了她而有過動搖的時刻。她只知道贏了的這個人,還是她愛的人。她只想跟他說“沒關系”。從來錯的都是她,不是他——

原映星,沒關系。

我不在乎這些。

你好好的,就可以了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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